石帽瓦在乐山市金口河区大瓦山西面山腰处，从大渡河金口大峡谷支谷——白熊沟进入，步行两三个小时才能到。

进入白熊沟，溪流穿过乱石，湍急清澈，淙淙水声清新悦耳，悬瀑自千米峰谷簌簌滚落，激起珍珠状水雾，天气晴好的时候，阳光从谷巅缝隙插入映出道道彩虹。走在两峰对峙的峡谷里，好似穿梭自然布景的时光隧道。走完溪流、奇石、怪树和悬瀑丛生的白熊沟，便可望见云雾青峰、山脊挺阔的石帽瓦。晴好时还能幸见大瓦山西侧岩壁。

石帽瓦现在也不通网络，公路才有点雏形，一条沿溪流和落石的小道便是村民进出踩出的路。随着时代发展时光流逝，原住民几乎迁徙去了沟外，留下许多青瓦残垸还来不及被自然消解。却在沟谷顶端的石帽瓦还留住一户人家，平常住着两位老人，守着群山和一片老鹰茶树。

老鹰茶是金口河人的口粮茶，一种樟科植物，叶子散发着清香。在潮湿和酷热时节，一杯茶下去，可去掉一天的疲乏和暑热。常年喝老鹰茶的金口河人，几乎没有遇到过中暑这样的事。存放多年的老鹰茶口感甘甜、清热止渴，用来消化积食，效果颇神奇。

老鹰茶因飞鸟喜欢啄食树上枝叶而得名，村民仿效飞禽采叶制茶，常年饮用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，因过度采摘一度濒临灭绝。老人的小儿子嗅到了商机，也是不舍得老鹰茶在山里灭绝，他潜心茶树培植，用三十年的时间摸索出了一套插枝技术，白熊沟的山头又才绿了起来。经他育苗的几千亩老鹰茶树散布在山涧、山腰、房前屋后，高的已有十多米，再过几年就会遮住那些荒弃的房梁院落。

要到每年四五月采茶季，山头才会活起来，鹅黄油亮的新叶被一双双手摘到竹篾篓子，经过短暂萎凋，被大手在滚烫的柴锅里杀青，在竹筛里揉捻成型，发酵存放一段时间，再到每个人的茶杯里。

我去石帽瓦是为了完整拍摄老鹰茶古法制作过程，用来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老人在我们没到前已经用石磨磨好黄豆，煮了一大锅豆花等着，炒的是撒在地里的小菜，清香扑鼻。

烧锅做饭，炒菜收拾，招呼客人，我们惊叹两位老人八十多岁年纪，何以如此精干！爷爷伸了伸腿说摔断过一次，已经不如往前利索了。奶奶擦了擦嘴，看了爷爷一眼。她讲爷爷什么都会做，能干得很。早年在山林里种地，雨水多雾子大，带着一身湿气劳动，经常身上痛，村里一个老人教他做油茶，喝了一段时间感觉好多了。这一喝就是几十年。

我对茶向来喜欢，平常素爱研究茶，童年时也喝过外公烧的油茶。几十年过去，村庄取暖方式改变，加上人口外流，这些年再没遇到过烧油茶喝的人了。请求爷爷烧一杯油茶喝。爷爷爽快答应。

火苗从火塘串起，四面墙壁被烟火熏得油黑发亮。爷爷拿出砂罐放在火塘，注入泉水。白熊沟处处是可直接饮用的泉水和溪流，清澈甘甜。又拿出一柄铁勺置于火上烧热，挖一勺炼好的猪膘油在里面，快速融化的猪油散发着清香。待油烧滚，爷爷已经把茶叶放在搪瓷盅里，浇入滚油，茶雾瞬间升起，茶叶经滚油泼溅，瞬间伸展如新，碧如枝头。

剥好核桃仁放入剩下的油中，继续置于火上烘烤，茶香、油香、核桃酥香，还有泉水烧滚的清香充斥在火塘，香入肺腑。酥好的果仁分放在茶碗，加入盐或白糖。爷爷把砂罐里的滚水注入油烫过的茶叶再次煮沸，缓缓倒入茶碗。茶汤清凉，上面漂浮着果仁和油珠。闻一闻，满脸满鼻的茶香，喝一口，茶汤清冽、咀嚼脆香，回口甘甜，放了盐的油茶微微咸、酥脆香、青茶之甘……

品鉴了爷爷做的油茶，他的小儿子黎峰杜继续带我们去找那棵老鹰茶母树，连续攀爬几座陡峭的山峰，只有在穿梭山崖平地羊肠小道时才能喘几口气，望望眼前风物。路途艰难，风景却是异常美好，峰谷台地茶树蓊郁，灌木丛野花硕硕，蜜蜂和飞鸟在林中忙碌，云雾缥缈峰巅。

亲眼见到那棵历经两百年风雨的老鹰茶树，枝叶依然苍翠，在山崖上默然挺立。让我想起故乡，老屋旁边也有一棵百年茶树，它老得不能再老了，躯体腐空，仅向南一面还有树枝活叶，我们常躲在它的树干里藏猫猫。老鹰茶树仍然挣扎着绿满四季，它的芽叶滋养过一个家族的繁衍生息。

随着老鹰茶树逐渐长大和收入增加，早年搬出去的村民也把荒弃的土地用来种植茶树，黎峰杜带着他们成立了合作社，义务传授种植技能和做茶技艺，还帮着大家销售。这些年依靠茶叶富起来的村民渐渐增多，曾经只有风光无限的白熊沟，现在因有老鹰茶树更是“钱”途无量。

采摘、萎凋、杀青，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拍摄，茶叶在枝头摘下，在烟火中变形，成为我们想要的口感，在双手里揉捻，成为我们想要的条索。无数双手劳作，无数汗珠滚落，一片叶子是大自然的馈赠，一片茶是茶人一季的艰辛。看过老鹰茶的制作过程，对茶与茶人生出了尊敬，世间美好从来不易，愿我们珍惜。

离开茶山，爷爷拿了一袋木炭给我，他说提回家得闲时，找个能生火的地方煮油茶喝。木炭是爷爷专门在山林里捡拾的枯枝，炒茶时从锅底一块块夹出来密闭过的。把木炭放在窗台上，看见一次便会想起爷爷做的油茶。我给爷爷的油茶取了个名字——石帽瓦油茶。

来源：“学习强国”－四川学习平台